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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悦辛那间用橙黄和淡青装饰的餐室正面临着海德公园;餐室内的圆桌上摆了十二个人的餐具。
屋子中间悬了一架划边玻璃的架灯,点满了蜡烛,就象一座庞大的石钟乳垂下来;屋内的大金边穿衣镜,茶几上的大理石面和沉重的织花垫子的金椅子全被照得通亮。
凡是这样的人家,能够有办法从乡下的冷僻角落混进上流社会,没有不深深爱好美术的;因此这里的一切也都表现了这种爱好。
斯悦辛就是吃不消简单朴素,就是喜欢金碧辉煌,这使他在一班交游中被公认为大鉴赏家,只是太豪华一点。
哪一个走进他的屋子,都会立刻看出他是个阔人;他自己也满知道这一点,因此更加踌躇满志;在他一生中,恐怕从没有象眼前的境遇更加使他心满意足了。
他本来是替人家经管房产的;这个职业他一向瞧不起,尤其是房产拍卖部;自从退休之后,他就一心一意搞起这些贵族玩意儿来,在他这也是很自然的事。
他晚年过的十足阔绰的生活,使他就象个苍蝇掉在糖罐子里一样;他的脑子里从早到晚不转什么念头,因此刚好成为两种极端相反感觉的接壤地带:一种是踌躇满志的感觉,觉得自己创立了家业,这是一种持久而且顽强的感觉;另一种是觉得自己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根本就不应让工作来玷污自己的心灵。
今天他穿一件白背心站在食具橱旁边,看男仆把三瓶香槟酒的瓶颈硬塞进冰桶里去;白背心上面是金镶白玛瑙的大钮扣。
硬领的尖角使他动一动就觉得刺痛,可是他决不换掉;在领子下面,下巴的白肉鼓了出来,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把酒瓶一只只望过去;自己心里在辩论着;下面一套话就是他跟自己说的:乔里恩喝个一杯,或者两杯吧,他非常保养自己。
詹姆士,他近来喝不成酒了。
尼古拉呢——凡妮跟他准会抱着水喝!
索米斯算不上;这些年轻的子侄辈——索米斯三十八岁了——,还不能喝酒!
可是波辛尼呢?这个陌生人有点不属于他的哲学范围,所以碰上这个名字,斯悦辛就踌躇了。
他不放心起来!
真难说!
琼不过是个女孩子,而且正在恋爱!
爱米丽(詹姆士太太)喜欢喝一杯好香槟。
可怜的老裘丽会嫌这酒淡而无味,她是不懂酒的。
至于海蒂-却斯曼!
一想到这个老朋友就引起他一串思绪,使他原来清澈的眼睛变得有点迷惘了:她准会喝上半瓶!
想到余下的一位客人时,斯悦辛上了年纪的脸不禁露出了猫儿扑鼠前的神情。
索米斯太太!
她也许喝得不多,可是她会赏识这酒;给她好酒喝也算一乐!
一个美人——而且对他有感情!
想到她就象想到香槟酒一样!
请她喝好酒真是快事,这样一个年轻女子,长得漂亮,又懂得怎样穿衣服,仪态举止又那样动人,真是出色——招待她真是快事。
他的头在硬领子尖角之间微微痛苦地转侧一下,今天晚上还是第一次。
“阿道尔夫!”
他说。
“再放一瓶进去。”
他自己也许会喝得很多;这要感谢布列特医生那张药方,他觉得身体非常之好;他而且很当心自己,从来不吃午饭。
好多星期来他都没有觉得这样好过。
他把下嘴唇嘟了出来,发出最后的指示。
“阿道尔夫,上火腿时只能少加一点西印度果汁。”
他走进外间,在一张椅子边上坐下,两膝分开;那个高大肥硕的身材立刻变得木然不动,带着企盼的神气,又古怪,又天真。
只要有人来通知一声,他立刻就会站起来。
他有好几个月没有请人吃饭了。
这次庆贺琼订婚的晚宴开头好象很头痛(在福尔赛家,请订婚酒的成规是象宗教一样奉行的),可是发请客帖和吩咐酒菜的苦事一完,他的豪兴倒又引起来了。
他就这样坐着,手里拿着一只又厚又光的金表,就象一块压扁了的牛油球,脑子里什么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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