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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转身向回走,但走得非常迟缓,像走在荆藜的草中,仿佛他走一步,被那荆藜拉住过一次。
终于他全然没有了气力,全身和头脑。
他找到一片小树林,他在那里伏在地上哭了一袋烟的工夫。
他的眼泪落了一满树根。
他回想着那姑娘束了花围裙的样子,那走路的全身愉快的样子。
他再想那姑娘是什么时候搬来的,他连一点印象也没有记住,他后悔他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她,她的眼睛看过他两三次,他虽不敢直视过去,但他感觉得到,那眼睛是深黑的,含着无限情意的。
他想到了那天早晨他与她站了个对面,那眼睛是多么大!
那眼光是直逼着他而来的。
他一想到这里,他恨不得站起来扑过去。
但是现在都完了,都去得无声无息的那么远了,也一点痕迹没有留下,也永久不会重来了。
这样广茫茫的人间,让他走到那方面去呢?是谁让人如此,把人生下来,并不领给他一条路子,就不管他了。
黄昏的时候,他从地面上抓了两把泥土,他昏昏沉沉的站起来,仍旧得走着他的归路。
他好像失了魂魄的样子,回到了磨房。
看一看罗架好好的在那儿站着,磨盘好好的在那儿放着,一切都没有变动。
吹来的风依旧是很凉爽的。
从风车吹出来的麦皮仍旧在大篓子里盛着,他抓起一把放在手心上擦了擦,这都是昨天磨的麦子,昨天和今天是一点也没有变。
他拿了刷子刷了一下磨盘,残余的麦粉冒了一阵白烟。
这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什么也没有变。
耗子的眼睛仍旧是很亮很亮的跑来跑去。
后花园静静的和往日里一样的没有声音。
上房里东家的太太抱着孙儿和邻居讲话,讲得仍旧和往常一样热闹。
担水的往来在井边有谈有笑的放着大步往来的跑,绞着井绳的转车喀啦喀啦的大大方方的响着。
一切都是快乐的,有意思的。
就连站在槽子那里的小驴,一看冯二成子回来了,也表示欢迎似的张开大嘴来叫了几声。
冯二成子走上前去,摸一摸小驴的耳朵,而后从草包取一点草散在槽子里,而后又领着那小驴到井边去饮水。
他打算再工作起来,把小驴仍旧架到磨上,而他自己还是愿意鼓动着勇气打起梆子来。
但是未能做到,他好像丢了什么似的,好像是被人家抢去了什么似的。
他没有拉磨,他走到街上来荡了半夜,二更之后,街上的人稀疏了,都回家去睡觉去了。
他经过靠着缝衣裳来过活的老王那里,看她的灯还未灭,他想进去歇一歇脚也是好的。
老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因为生活的忧心,头发白了一半了。
她听了是冯二成子来叫门,就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来给他开门了。
还没等他坐下,她就把缝好的冯二成子的蓝单衫取出来了,并且说着:
“我这两天就想要给你送去,为着这两天活计多,多做一件,多赚几个,还让你自家来拿……”
她抬头一看冯二成子的脸色是那么冷落,她忙着问:
“你是从街上来的吗?是从那儿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就让冯二成子坐下。
他不肯坐下,打算立刻就要走,可是老王说:
“有什么不痛快的,跑腿子在外的人,要舒心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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