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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屋门关上,禅房内的光线有些暗,而孟桑垂着眼帘,头也低了下去,让人瞧不出她的情绪。
可听着越发沉重明显的呼吸声,望见那一滴滴砸下的眼泪,便可知孟桑必定心绪难平。
昭宁长公主苦笑:“桑桑,姨母方才说的那句‘发了疯似的’,真不是夸大其词。
即便我当时身处宫中,也对你阿娘当年所做的事有所耳闻,彼时只觉惊骇。”
“皆因你的外祖母和舅舅,不是土葬,而是火葬。”
孟桑猛地抬头,瞪大双眼。
现下并非后世,遵循的是“入土为安”
“落叶归根”
的习俗。
抛开穷苦人家不谈,在大多数人,尤其是长安城的士大夫眼里,如若对遗体有一丝一毫的破坏,都被视为对逝者的大不敬。
而火葬,当下更常见于少数部落,或者佛教信徒之中。
孟桑嗓音发颤,语气却笃定:“我阿娘根本不信神佛,所以这是……外祖母的意思。”
“不错,”
昭宁长公主颔首,长叹一声,“彼时我与你阿娘仅打过几回照面,不晓得内情,听了只觉着这位裴侍郎的外孙女未免太过疯癫。”
“直至有一年的九月初八,我陪着她从净光寺回长安后,卿娘喝得酩酊大醉,半哭半笑说出实情。”
“在叶相外任的四年内,叶夫人日日在家中吃斋念佛,其心甚笃,盼子嗣、盼夫君平安。
她性命垂危那一日,不断哭喊叶相姓名的间隙中,曾对着屋外的卿娘和裴侍郎厉声哭求,如若她和孩子去了,要给他们火葬,否则永不瞑目。”
昭宁长公主面上俱是惘然,忆起当时好友喝醉了的场景。
那一日,叶卿卿醉到忘形,讷讷道:“我当年本不想遵循阿娘的遗嘱……因为我也想不明白,为何要火葬?神佛一事,当真能影响人到如此地步?”
她眼神发愣,忽然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怨世事无常,还是在恨她自个儿。
“后来啊,那两副灵柩在家中放了半月。
七月的天,日子多热啊!
无论我和阿翁从外头买来多少藏冰,依然无法让阿娘和弟弟的尸骨完好保存下来。”
“渐渐地,有股味道由灵堂散至宅院,越发浓郁。
起初我还能忍受,后来不成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闻到便会忍不住作呕。”
“我觉着自己疯了,那可是阿娘和弟弟啊!”
“可没法子,我真的没法子,哪怕用东西遮住味道,还是一直呕、一直吐,吐到我自己都恍惚。
这还是我的家吗?这还是由阿娘亲手布置,每逢秋日便散着桂花香的家吗?”
“为何阿娘、阿耶、弟弟都不在?为何除了阿翁,只有我穿着孝服跪在那儿?”
喝醉了的叶卿卿,念起往事,面露疯癫之色:“于是那一日,我趁着众人不在,偷偷去瞧了一眼棺材里头。
我看见他们面色变得青紫骇人,无论敷上多少的粉,也掩盖不了那一块块斑和渐渐腐烂的肌肤。”
说到这儿,叶卿卿放肆大笑:“那时,我仍不懂阿娘信佛后如此惦记火葬。
我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的阿娘和阿弟,我绝不可能让他们就这样葬入土里。”
“那些白粉,那些妆容,不过是活着的人硬要加上去的念想,安抚的都是生者!”
“何必管那些酸儒士大夫!”
“我阿娘长得那般秀丽貌美,肌肤如雪;我阿弟生下来时虽是个红猴子,但摸着也是活生生、热乎乎的人啊。
我身为女儿和阿姐,得让他们干干净净来、了无牵挂走,而非任由尸骨在地下被无名虫子啃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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