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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蕴君被硬留着吃了一碗饭,待回到城中时已经很晚了,一路上黑黢黢的,她提着一盏灯笼照明,风随身而行,衣裳飘起来,像是夜里的一团莹莹鬼火一般。
到了城中,仍旧是灯火辉煌的夜,街上人声鼎沸,她牵着驴从后门进到客栈,却发现这
里还是同昨夜一般寂静寥寥,没一个客人来住。
她问柜台前打瞌睡的丫鬟:“怎么不见苏老板?”
丫鬟道:“姑娘,公子今日家去了,你找他可是有什么事?我明儿一早替你转告一声。”
贺蕴君笑笑,道:“没事,不必了。”
本来也是想客套再谢一番罢了,不在倒还省事。
她洗漱完后就上楼了,关了房门坐在灯下细细想这一日境遇真是不错,既打听到了消息也端做了一日的客,让人家忙前忙后的,她不禁笑起来。
忽然想起袖间弯刀,贺蕴君便抽了出来细瞧,今日没有出鞘的机会,真是可惜这件宝物在她手里只能吃灰的命运了。
她将它轻轻搁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就上床笼头睡了。
迷迷糊糊间却蓦然想到霍衡和上官烟,那把刀……她忽然坐起身子,跳下床把那把刀拿到手里握着,随后压在枕头下重新躺好。
她想,霍衡和上官烟好像还真不是她从前想的那种关系,只是一对情深意重的主仆而已,霍衡也许也救过她的命罢?
迷瞪了一会儿她就彻底睡熟了,又是一夜兵荒马乱的梦。
第二日一早天还暗蓝着,贺蕴君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坐在床铺间不住喘气,白纱床帐像月光一样洒下来,她是被月光淹死的人。
梦里有人吊死在大雪中的歪脖子树上,一双眼睛全部翻成白色死死盯着她,她的脚却生了根,身体变成一棵槐树,在漫天大雪里渐绿了枝桠。
贺蕴君从床上下来,站到窗户前推开窗扉,静静看着晨雾苍茫在城镇上空,远处的暗蓝色已经透进去了一抹淡红,“天要亮了。”
她喃喃道。
那些镌刻在记忆深处的痛苦在这样的一个清晨又淹没了她,她忽然想到霍衡,之前和他见过面的。
不是在黎山,不是在雪夜,是在更早的时候,那时她只听见了一个声音:顾言,杀了他们吧。
他们——“他们”
是很小的贺蕴君和很小的崔谦。
很少有人知道,崔谦最初根本不姓崔,他是在斗兽场被崔大小姐相中的奴仆,后来却成了她的侄子,寄在崔大小姐的兄长名下,成了名震天下的一对姑侄。
有人说崔太后想让这位侄子登基造就崔家王朝。
贺蕴君很吊诡地笑了,原来命运竟是这么奇妙的吗?她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这个呢?当年那个被他们仰望的孩子端坐在斗兽场的高座上,他一袭锦衣远远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两具尸体。
那时她围着面纱,低头抱住奄奄一息的崔谦哭泣,那个被叫做顾言的孩子冷声说:放了他们吧。
竟然是霍衡,贺蕴君一直在轻笑。
她没有认出来他,他也没有认出来她,对面不识这样的桥段竟然也降在他们头上。
洛阳斗兽场、黎山春试、凝碧大街……甚至还有更多她没有记起或不知道的事情,这到底是几世的缘分啊?姻缘还是孽缘?分不清楚了。
那时霍衡是高高在上的长安权贵,她则是低贱到尘泥里的野种。
母亲在洛阳艰难生下她,生计无可指望后就去了那个穷人血泪交融的斗兽场当洒扫女仆,在那里她认识了同样命运挣扎的崔谦,那时他还叫陈凝。
陈凝被大人戏耍骗到正在厮杀的斗兽场里,不过是稍稍冲撞了两京权贵的兴致而已,身体那么单薄的他就被侍卫粗暴地拎起来甩到贵人们身前,那个场主谄媚地讨巧道:“霍大人,这小畜生叫陈凝,实在是不像话,您说怎么处置吧!”
他话一说完,旁边却突然窜出一个戴面纱的小女孩来,她跪到陈凝跟前哇哇地就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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