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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于……就说对六姐的尊崇,在这支队伍里她也没有感受到多少。
葛谢恩自诩都算是相当不虔诚的百姓了——和大多数一提到六姐,立刻就合十恭声,恨不得跪地磕头,只要是六姐所推行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百姓相比,她至少是往前走了一步,打心底来说,她并不觉得六姐永远都是对的,永远都是无所不能——
虽然对外,她依旧是把一切推到了六姐身边的‘奸臣’上,但在她不敢承认的心底最深处,葛谢恩有时认为,其实或许不存在什么奸臣,六姐也没有疏漏,葛谢恩想到的一切,六姐都有所考量,她只是……只是不如道统中所描绘得那样高尚而已,在真正以道统为标准的衡量中,有时她的确是虚伪且软弱的。
这样的想法,她是不敢对任何人说的,这种虚弱的怀疑,和对六姐本能的敬服虽然互相矛盾,但大多数时候却仍并行不悖,就像是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只不过,葛谢恩对母亲的对抗是表面,感情藏在心底,而对六姐,崇敬是主旋律,隐约的对抗藏在了心底,连自己都不敢多加思索,不敢面对。
但救灾队里呢?这些队员好像已经容不得丝毫崇拜的念头了,因为这毕竟也是一种积极的情绪,他们对于任何情绪都有一种消极的麻木感,哪怕是谈到六姐,也是懒洋洋的,没有什么敬意,也从不赞许羊城港逐渐普及的太多自制仙器,而是永远都在抱怨:工作的劳累繁重和危险,物资永远的不足……还没有在羊城港呆多久,就又要出差了,没完没了的灾难,救不完的人……
在这样的团体中,如果还保持积极性,并且试图去感染他人,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
葛谢恩很快也学会了在表面上粉饰自己,观察着前辈们的精神状态,并且对他们的颓废感到好奇:如果这么厌恶自己的工作,以他们极高的报酬和极低的花销,大可以辞职转岗,不往下干了。
可这些人,一面抱怨却还一面整肃装备,上船出发,似乎也没有推诿的意思。
而且,就如李苟盛所言,一上船就进入了工作状态,把那种颓唐丧气甩在脑后,一个个陀螺一样地转了起来。
“谢恩,你去底舱检查一下捕鼠夹,如果有老鼠,该怎么处理?能怎么做不能怎么做?”
“杀死以后打扫现场,收集尸体焚烧,不能随意抛下水体。”
“对。
还有呢?”
“要带手套,不要直接接触尸体。”
“还算是记得清楚,虽然……到了地头未必能贯彻,但有条件的时候还是要执行。”
李苟盛笑了笑,拍手让她去忙了。
葛谢恩转头带上口罩、手套,点燃煤油灯下了底舱,她资历最浅,被派的都是这些杂活,也不知道是不是李苟盛有意给她个下马威——这些杂活往往还都很脏,对葛谢恩来说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说实话,倘若没有回乡探亲久住的精力,以买地灭鼠的力度,让在州县长大的孩子去处理鼠尸,也算是刁难了,水泥房里长起来的孩子可能真的没有见过几次老鼠。
虽然船上普遍养猫,而且猫的地位很高,按道理似乎不需要船员特别处理鼠患,但前往灾区的船只比较特别,停靠的码头都不一样,出发时还好,回来时要去特定的隔离码头,对于啮齿类动物更是严防死守,尤其是前往鼠疫疫区的船只,更是如此了。
规矩一立下,出航起就要贯彻。
因此,不但把猫放在底舱,船员也要频频巡视,葛谢恩第一天去巡逻底舱就收获了十几只老鼠,还有若干蟑螂、蜈蚣等等,在幽暗潮湿的底舱中,这些虫豸繁殖得很快,毕竟是无法完全灭杀的。
别的还好,就是蜈蚣让人肉麻,她好像天生就怕这个,第一天,只是看到一眼,浑身寒毛就都炸起来了,到半个月后下船时,葛谢恩已经是麻木了,她木着脸去收拾捕鼠夹,拿铲子利落地铲下鼠头,用铲子拨弄着软绵绵的鼠尸,或者是提着光秃秃的尾巴,扔进畚斗里,重新布饵。
再用药草熏舱,把晕乎乎掉在舱底的虫子也扫进去,随后送去炉子里焚烧……说实话,还没到地头,她已经有了一种活力尽失的感觉,现在她的眼神里也没有什么光了。
从前在村里都没感觉有这么多虫子老鼠啊……
葛谢恩直到现在才逐渐意识到,以前在老家没有感觉,只是因为这些事情都归长辈处理,她是客人,而且是大城市里回来的娇客,只需要玩儿似的帮着干点农活就行了,虽然她曾多次到访农村,但对于农村真实的生活,却还远远称不上了解,这里的缺漏,真不是几次田野调查能够弥补的。
直到她真正进入了成人的世界,才开始体会到现实的重量,意识到长辈们隐藏了多少隐形的劳动,她既感谢长辈们脉脉的呵护与温情,又不免产生了一丝埋怨:眼下在很短的时间内,要接受和适应的东西实在太多,她倒宁可不被隔开,早些品尝到这些酸甜苦辣才好。
然而,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觉得船上的生活就已经很艰苦了,对大多数人来说,船上的航程依旧还是享受,因为船上的劳动,还算是有效的,毕竟空间小么,几次灭鼠灭虫之后,舱位就没有这些困扰了,住宿条件还算不错,吃喝也都洁净。
甚至于,当船只进入山阳道界内,大家开始做下船准备时,还有很多队友说,只要在山阳道境内,没有去到山阴,没有进入灾区,那就还都能说是在享福,因为至少治安是有保证的,也还能有完整的铺盖歇宿,至于说路上的辛苦,早已经是不值一提了。
——葛谢恩呢,她当然是不认可这些同僚大哥们的,这都还没上岸呢,仅仅是离开了山清水秀的江南,进入到山阳界内,她就出现了非常明显的适应不良。
甚至都理解不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景象。
“这是什么?”
她指着远处那深黄色的泥条,又举起千里眼眺望了起来,惊讶而又恶心地打量着泥条边上龟裂的淤泥,还有那光秃秃黄扑扑的土地,以及上头的一点残木,“这是什么?!
天,这里……这里曾经是河?别告诉我这里原来是田,旱成这样的——”
“这样……这样的地方,还怎么能住人的!
天下间怎么还有这样的州县!
山阳道如何是这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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