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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在渝州城,宣宁同岑溪介绍苏小冬时说,她是赵家的丫鬟,他便先入为主地觉得这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而忽略了她与正常丫鬟相比的那些古怪之处,只觉得这个小丫头活泼大方许多。
如今岑溪回想起与苏小冬几番接触的点滴,脑中忽然有一束光一闪而过,他与宣宁相视一眼,说出了宣宁到了嘴边的那句话:“苏小冬究竟是谁?”
“假如她当真姓苏,与怀空谷有些交情的苏家,大约就是澹州的苏槙了,只是我确实没听说过苏槙膝下有个女儿。”
岑溪抚掌轻笑:“假使她是苏家人,颜韧之将她送来,便又有另一种解释了。”
宣宁收拢手指,将酒坛牢牢箍在手中:“不错,那她便是颜韧之布的一步好棋。
颜韧之知道鸾凤阁有进无出的规矩,苏小冬若是死在我们手上,那便是怀空谷联合苏家讨(▽)伐鸾凤阁的好说辞,而她若是没死却被困在鸾凤阁中,怀空谷适时振臂一呼召集江湖同盟围攻鸾凤阁援救苏家幼女,岂不是名正言顺。”
宣宁目光渐冷,语气也凉得要淬出碎冰:“因此苏小冬是死是活,从始至终都不在颜韧之的考虑之中,只要她钻进了鸾凤阁的车队,我们便百口莫辩。”
“这群不要脸的,打个架还要推个小姑娘出来当挡箭牌。”
岑溪不屑地冷哼一声,“不过区区一个澹州苏家,颜韧之怎么就觉得与之联手,鸾凤阁便会怕了他?”
大约是宣宁的酒喝得不够多,抑或是岑溪倚着的树枝比他稍高了一节,全然不似岑溪飘飘然,反而认真思考其岑溪这句话来:“澹州苏家本身不是名门,但传闻当家人苏槙与长平军的前主帅平王云淮晏关系匪浅,不过平王已经故去十几年了,便是苏槙曾因着平王的关系与朝中有些渊源,人情淡薄,世态炎凉,此前的恩义又还剩几分呢?”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用急着把她送走了。”
岑溪看向寒石院的方向,入夜之后院子里一片漆黑分外安静,只有竹楼里仍点着灯烛,灯火摇曳在暗夜之中,便是离人风雪夜归路上的那微微一点希冀与暖意。
岑溪指指寒石院,道:“你看你这个破院子,尽日冷冷清清,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说会闹的小姑娘,刚刚生出一点烟火气,你就忙不迭地要掐了灭了,怎么着?你是怕她把你的院子给烧了不成?”
“是啊。”
宣宁勾起酒坛灌了一大口酒水,笑道,“我杀过太多人,放过太多火,怕那些灭门屠族的鬼火也烧到我自己头上来。”
岑溪顿了片刻没有说话,难得正经一回,按下宣宁手里的酒坛,认真问他:“你在害怕?”
宣宁仰靠在松枝上,仿佛听见一个世间顶有趣的笑话,笑得浑身打颤,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问岑溪:“我怕什么?这世上只有人怕我,哪里有我怕别人的道理?”
“是吗?”
岑溪望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
宣宁别开头去,闷声道:“你别这样看着我。”
“阿宁,他们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若是想要做一个好人,是不是现在也还不算太晚?”
那一夜,宣宁喝得有些多,却也没算真正醉去,被岑溪从半空中的松树上拽下来送回竹楼里去,意犹未尽地拉着苏小冬闹着喝酒,不肯歇下。
岑溪帮着苏小冬把人生拉硬拽带回卧房,没好气道:“你送过去的酒,全被他喝了,我只捞着两口。”
苏小冬送岑溪出去,盛了一碗早煮好醒酒汤进来,却见刚刚被岑溪摁下去躺好的人,这时又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好,目光直直地追着苏小冬打转。
苏小冬端了醒酒汤过去,给他灌下去半碗,要重新扶他躺好,却不料他伸手便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她便跌坐到他身边去。
宣宁的脸色一贯白如霜雪,几分薄醉之后眼角沾染了一点酒气氤氲的粉,在他脸上添出了几分血色。
他紧紧握住苏小冬的手,低头细细打量她,忽然笑了,问她:“你不想走,是不是因为舍不得我?”
苏小冬哪里遇见过这样孟浪放肆之人,心下惊慌,挣扎着将手从他掌中挣出来:“宣宁,你喝醉了!”
喝多了的人总是与平日里不大相同,有的人平日里平顺和气,喝多了便变得凶狠暴戾,有的人平日总笑得见牙不见眼,喝多了却要哭得好像死了相公的孟姜女。
而宣宁平日里不大爱说话,也不大看得出悲喜,喝多了之后便成了一个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的话痨。
他还要去拉苏小冬,可苏小冬将手背在身后,赶紧站起身闪到一边。
这一躲,宣宁便觉得委屈起来,低垂着眼睫静默了半晌,片刻后,他亮闪闪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苏小冬:“原来真的不是因为我吗?那苏小冬,你要留在鸾凤阁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分明沉下了脸色,可那欲盖弥彰的冷淡漠然,像极了孩童得不到想要的那颗糖便故作坚强地说我不要了一般,令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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