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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玄微在灯下合拢书卷,淡声吩咐,“白蝉出去。”
白蝉迅速地起身行礼退出书房,临走时虚掩了木门。
灯火在微风中摇曳。
白蝉退出去的太快,阮朝汐其实还没有想好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但有许多话盘亘在心头,鲠在她的喉头,她压抑着疑问已经很久了,以至于寻常的字眼都变成沉甸甸的负担,令她不吐不快。
“阮大郎君上次赠我玉佩。
但我后来一直在想,怎么会那么巧呢。
开荒了许多次的后山,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大群野猪,又恰好叫阮大郎君撞上了呢。
我和阮大郎君真的有缘份?”
“我阿父真的是司州阮氏子?我阿母真的隐瞒了识字的本领?我真的是陈留阮氏女?我自己都不知道阿父阿母的来历,更不知自己的来历,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连家乡在司州何处都不知,为什么阮大郎君一查就查清楚了呢。”
她的视线原本一直盯着广袖被她攥出来的皱痕,四处升腾的酒意给了她勇气,她终于抬眼直视对面,吐露出心底盘旋不去的那句话。
“坞主,这样做是不对的。”
荀玄微并不意外。
他斜倚着长案,慢悠悠地收拢卷轴,似乎被当面质问的情景早在他意料之中,早在阮朝汐开口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应答的准备。
厚重书卷放回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何谓对?何谓错?”
他凝视着金杯里的美酒粼光,“愚公被北山阻路,他发动全族,誓愿世世代代移山,直通豫南,到达汉水。
此为一族一户人力所能及之事?河曲智叟劝阻其莫为,这难道不是寻常人的明智做法?”
“然而世间人众口一词,称赞愚公坚韧,而贬低智叟浅薄。
阿般说说看,若你是愚公族人,你可愿意为了一句‘坚韧’,终其一生,日日夜夜地挖土平山?愚公坚韧,耗尽家族光阴年华。
智叟浅薄,族人河曲赏月泛舟。
孰对,孰错?”
阮朝汐从未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她一时没想通,闭着嘴不答。
“阿般,你天性里是有几分执拗的。”
荀玄微抬手给自己斟满杯中酒,浅啜一口。
“拗性不是坏事,世上许多事值得追根究底。
但人之本性,逐甘畏苦。
红尘世间,本就苦多而甘少,何必逐苦呢。
倘若某件事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追根究底之前,须得想清楚,你的拗性,是否会害了你自己,害了你身边的人?”
阮朝汐默不作声地听着。
并未急于辩驳,人坐在原处未动,视线盯着地。
荀玄微觉得她听进去了,正想放缓语气劝慰她几句,阮朝汐却突然开了口。
“如果明知一切都是假的。
身份是假冒的,血脉是假冒的,明知面前的郎君被蒙蔽了,如何能够继续蒙蔽他,称呼他为长兄,亲近他,接受他的馈赠。
如何能坐视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继续在苦海中挣扎,自己却视而不见,独享世间罕见的甘甜呢。”
阮朝汐松开手,几下掸平了上襦被捏皱的皱褶,迅速地瞄了眼对面,又飞快转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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