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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彭道莲暗里稍稍喘口气,摸了帕子搽了搽汗。
谁知心还未放平,席泠却平声道:“不是,是犯官私自贪用。”
彭道莲心一抖,抬眼看席泠。
他坐在椅上,背立得直直的,哪里返照进来的一点光斑落在他的鬓下的腮角上,使他那刀锉的下颌线平缓许多,像是摧磨了一点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平添了些历经沧桑后对一切悲难苦痛的澹泊从容。
这种从容,彭道莲简直太熟悉了,那是内阁阁员们老态而睿智的目光,是那年在北京驳斥四方苛政的林戴文脸上的笑,是当权者一种凌驾于众生险难之上的平和。
因为平和,不陷个人情绪上的悲与喜,反而对世间痛苦善恶,有种近于冷漠的悲悯。
千重变(三)罪案了结,宝印轻落,红彤彤千回百转的字纹仿佛崎岖坎坷的路,印刻在张张白纸黑墨上,就是一个人颜色混杂的人生。
何盏与彭道莲在案牍上将卷细细核对一番,查无纰漏,便要封订上呈。
装到席泠那份供词时,何盏又在灯下铺开,检阅了半日。
谁也不能预料这些供状呈递到皇上与内阁跟前会是个什么结果,但那字字所诉的生民之苦,官员之艰,总算能浮现在那些掌权者眼前。
或许他们会正视,或许只如这灯,半乜着眼晃一晃,就过去了,谁说得准?三更梆子一连再敲了两声,周围窸窣的虫动格外清晰,明月繁星,整个南京城都沉寂下来。
彭道莲由上案踅出来,朝门外黑压压的天睃一眼,干瘪地笑两声,“更深夜长了,咱们也该归家安寝了。
何大人,你熬得住,我不如你年轻,可熬不住了。
呵,真是想不到何大人也是如此枵腹从公。”
这个“也”
字,巧妙地将他自家一并囊括在日以继夜的操劳中。
何盏供状里抬首乜他一眼,懒怠与他计较这些名头上的事情,将手中供状悉心折进封皮内,呈递到他的案上,“一切卷案都封在这里,就交托给彭大人了,敢问大人何时启程?”
彭道莲把那厚厚的封皮拿起来看看,复搁回去,剪着手一身松快,“不能再逗留了,皇上还等着我回去禀报呢。
后日就动身。”
何盏想想,来时未迎,走时还该送一送,便提议,“那何某明日在秦淮河摆酒,为大人送行。”
彭道莲早已见识这班人的慢怠,也懒得再与他们周旋,“多谢何大人,不巧我明日要去向虞老侯爷辞行,恐怕得辜负大人盛情了。
下回、下回何大人到北京,自然由我做东道,咱们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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