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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脚步声像应召他的想法一样踩着甲板响起,声音近在头顶,伊登不得不警惕噤声。
轮船在浪涌里又一次晃动,黑暗里,一片阴影突从头顶袭来,沉重且毫无征兆地,带着迅疾的破风声——比眼睛更快的是耳朵对声音的捕捉,艾格手臂一紧、迅速收背闪开了那片阴影。
与此同时,他眼疾手快地把伊登的脸往船壁上狠狠一按,将他差点脱口的惊叫及时按成了一声闷哼!
重物落水声在浪涛声里本来不该那么响亮,但那片溅起的水花离他们实在太近了,两人齐齐循声往脚下望去。
一张青色的人脸一闪即逝,浪花打了个卷,把落水的躯体转瞬吞了下去。
脚步声渐渐远离,潮湿的风里似乎多了点什么难喻的气味,像腐坏虫蛀的房梁、或者公墓深处的枯树。
“艾格……”
伊登咽了口唾沫,面色惨白,“……刚刚那是什么?”
“你没看错,一具尸体。”
艾格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想到了巴耐医生那把爬个楼梯膝盖都会呻.吟的老骨头。
伊登还想说什么,艾格再次把他的脸压上船壁,使他噤声。
甲板脚步声去而复返,伴随一连串重物拖地声,两个船员的争吵夹杂其中。
“该死的!
我完全不想拿手碰他们,这铁定是种会传染的东西。”
“没人想碰,你的意思是我来扔吗?矮子,别让我动手,我会顺便把你和他们绑在一起,让你们拥抱着下海去喂鱼。”
一连串低声的咒骂后,又是一片阴影从头顶掠过,借着甲板上撒下的那点煤油灯光,这回早有准备的两人把掉下来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两个被绑在一起的黑皮肤男孩,又或许是两个成年男人,太过瘦骨嶙峋的身体让人分辨不出他们的年龄,不同于刚刚那具尸体的衣着整齐,这两人不着寸缕,全身皮肤黑得就快要融进夜色。
艾格注意到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戴着木枷,没曾挣动一下,“扑通”
一声,浪花四溅。
伊登瞪着眼睛等到脚步声彻底离开,急忙道:“艾格……那是——那是两个活人!”
没错,尽管和其中一人贴脸擦过时,那人麻木的表情和刚刚那张死尸脸相差无几,但那确实是个活人。
浑身赤.裸,铐着木枷的双手……这就是比自由民更廉价的东西了,像发霉点心一样被倒进海里的奴隶。
会强行掳人、配有武装的商船显然不是什么善类,此刻知道这艘船的主人还涉足奴隶贸易的勾当,艾格也没有太过惊讶。
他低头去看自己手心,一滴鲜血在手指收拢时落进海水里,那是察觉到下落之物是活人时下意识伸出去的左手,不巧割上了木枷粗糙的边沿。
他转头,与伊登四目相对。
转眼三个死人,棕发青年正眼巴巴等着他说点什么,艾格在船壁上蹭掉手中血迹,船壁久经浪打与日晒,他蹭了一手盐渣,疼痛没有打断他的思索。
传染——他琢磨起那两人的对话,对于一艘船来说,这个词的威力恐怕和海啸相比也不遑多让。
“下一波巡逻的脚步声离开后,我们就上去。”
他说。
“……好、好的。”
伊登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缩了缩脖子。
冬季已经远去,但海上的气温仍旧彰显着与陆地不同的残酷。
幸亏穿上了最保暖的羊毛大衣,他心想,不由自主回头去看那座熟悉的岛屿。
半刻前还若隐若现的岛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海雾里,他四顾张望了半天,没能在雾里捉到任何陆地的岸线,又几次去望他的同伴,艾格的侧脸稳定在夜色里,像堪斯特岛上永远连着天际线的雪山叠嶂。
于是他把脸贴上船壁,强迫自己呼吸平稳下来,专心数起甲板脚步声。
云层是在行船彻底驶离堪斯特海域时散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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