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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首内官太监恭谨站着,日日夜夜,捕捉他在迷糊间蹦出的丝缕灵感,比如:用哪件不用哪件明器,哪件放西首,哪件放东室,再造一批什么东西……刘贺还不到五岁,生下来就一腿残畸,由宫女搀着,站门外,看那满室繁华就像一堵高不可越的墙,将父子…
——公元前74年·元平元年——
再次穿起斩缞服,刘贺便重回了昔日的情境。
那生麻杆子一根根戳在手臂上,就像是五岁时的小手,轻轻抓住了自己。
父亲刘髆,已经是个面目模糊的人了。
人们常说武帝六子,个个不同。
嫡长子刘据引发了轰轰烈烈的巫蛊之事,前后坐连数万人;刘闳早夭;刘旦汲汲于权位,使者被武帝直接斩于阙下;刘胥顽劣,天下共知;少子刘弗陵,八岁登极,便是当今圣上。
每个的故事都足够让说书人侃上几天的。
唯独这第五子刘髆,没什么周折,也没什么说头,大家只记得他有个倾国倾城的母亲李夫人,却不记得这平庸的儿子。
这是对于外头。
而对于家里,父父子子,他也不是个值得记忆的父亲。
对刘贺这个独子,似乎不太爱,也不太恨,按部就班养大,等刘贺有记忆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病恹恹的药罐子。
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呢?
是从刘贺鸿蒙初开时开始,他父亲刘髆,就在给自己选殉葬用的东西。
那大汉皇室毕竟是天之骄子,赤帝血脉。
生前死后,都是与上天相呼应的。
活着的时候要万千邑供养着,死后也要锦衣玉食,当个快活神仙。
所以从继位当天开始,不管是皇帝,还是公侯伯子男,都得开始修墓;堂堂墓室修好之后,诸般明器也断然不能马虎。
可刘髆毕竟年轻,早年浑浑噩噩,好像尽在听他人摆布,到疾病掩然而至的时候,却手忙脚乱,急着要给自己选好物外物、身后身。
那时的刘贺,正是需要父亲陪伴的年纪,而刘髆眼前,也只有这么两件大事:一边是叫着嚷着拔节似生长的新生儿;一边是陪着自己百代千秋投胎转世的阴间器。
而刘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所以在那段时间里,刘髆的病榻前,像皇家工坊似的,摆满了金银珠玉,满堂宝气,连人下脚的位置都没有。
两首内官太监恭谨站着,日日夜夜,捕捉他在迷糊间蹦出的丝缕灵感,比如:用哪件不用哪件明器,哪件放西首,哪件放东室,再造一批什么东西……
刘贺还不到五岁,生下来就一腿残畸,由宫女搀着,站门外,看那满室繁华就像一堵高不可越的墙,将父子亲情拦在里边。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其实也是在刘贺懵懵懂懂称了王以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意识到的。
这宫里头的内官外臣,包括外戚,都把父亲——现在叫昌邑哀王——当傻子,他临末时搜刮制作了那么多宝物,根本没几件真的被殉葬进了王墓里!
那毕竟都是金灿灿的钱财啊,旧王昏聩早夭,新王少不更事,不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倒是那些粗制滥造的、被指明了不要的,把墓室填得满满当当。
他们想着昌邑王当年才几岁,又看得不仔细,哪里记得那么清楚,有时候便谈起其中一两件珍品,有时甚至公开摆在堂上,只当是朝廷赏赐。
可刘贺偏偏记得:那些形制,那些雕花,那些纹饰,那就是关于他父亲的所有东西。
他们就像豺狼野狗一样,将一位王的身后身,分食殆尽!
在这十多年里,用正当律法也罢,用轻狂不讲理的方法也罢,那些曾经夺走他父亲明器的人,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到最后,他们都不知道真实的原因——甚至有人只觉得,这大王,真是个疯子。
有什么关系呢?
他全心全意地沉迷在金玉器里,不理政,不淫乱,不营造,就是敦促着百工巧匠,做出一批批全国顶级的精美器物来。
哪怕为此被官员劝着谏着哭着骂着,他也不开杀戒,甚至不作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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