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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亚教会医院地处五大道西边,靠近日本领馆的位置,里面的医生大都金发碧眼,就连护士都是漂亮的洋娃娃似的洋人女性,每月十五号是医院的公休日,整个医院的工作人员都会去隔壁教堂做祈祷,或者免费给穷人们分发食物。
夏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因为抽烟抽得厉害,有一次严重到咯血的地步,跑来教会医院住过几个月的院。
期间跟主治医生康纳成为了朋友,每个周末都得约着一块儿打牌喝酒,硬是把一个地道的洋鬼子教得一嘴的北方方言。
夏稚也有不少洋人朋友,但大多数都是点头之交,像他父亲这样,把洋鬼子喝得摔桌子下面去,留人睡一晚后,一大早又两人勾肩搭背去搓麻将的,真是少。
犹记得他曾经问过父亲,怎么不是讨厌洋人吗,怎么又跟康纳玩在一起去了?
夏老爷子闻言没有立马回答,深吸了一口嘴边的烟杆子,才说:“我看他偷偷把医院的药拿给外头快病死的乞丐;他喝了酒后会跟我一块儿痛骂日要落帝国王八蛋,偷我们的东西;他不给日本人治病;他每次祈求上帝宽恕世人,希望世界和平。”
说完,夏老爷子把烟杆子放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敲得烟花落了一地,随后又叼进嘴里抿了抿,夏稚便能看见父亲的烟锅子骤然又亮起一点橘红的火光。
“老子也希望世界和平,少赚点儿钱都使得,这样说不定你奶奶、你大伯他们现在还能跟着老子享福嘞。”
后来父亲去世,家里轰轰烈烈办了一场葬礼,康纳医生也过来上了礼,却再之后就没怎么见过,偶尔来医院看病,夏稚也没理由去打搅康纳医生的生活,总之是没有再见过。
夏稚走进医院大堂的时候,就左右看了看,怀抱着或许会碰见康纳医生的想法,想着到时候可以打个招呼,可惜依旧是没有缘分。
陆开疆实在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看他左右乱瞄,便淡淡说道:“康纳医生好像回国去了,我当时去济南坐车时,在火车站看见过他,提着不少行李,应当是走了。”
“这样啊……”
夏三点了点头,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运行的,没有人是会永远陪着自己的,所有人都是生命的过客,是阶段性的,就连亲人都不例外,更何况一个父亲的忘年之交呢?
只是可惜了。
他家里还有不少父亲生前留下的小兰花。
当初父亲贼兮兮地教会了康纳医生后,医生也丢掉了从前英伦风的烟斗,一有空就提起中国的烟杆来两口,说是抽烟杆的时候让自己感觉和慈禧很像,有中国贵族的味道。
夏稚到现在还记得父亲跟他学康纳说这些话时爆笑的表情,真是……可惜了。
夏稚没太多时间去怀念父亲,被陆哥拉着在一楼护士站测了体温后,发现温度的确是没有异常的情况,才问了护士半夜来打针的小孩在几楼,得到回复后,夏稚也不要陆哥领路了,心急着走在前头。
“走这么快做什么?你是大夫?”
陆开疆在后面无奈道。
夏稚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回头跟陆哥说:“你没听护士说吗?敬业一直高烧不退,这像是不太正常。”
陆开疆没有顺着夏稚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另外道:“一会儿你不要探望太长时间,中午早点吃饭,下午不是想要把你二哥的账先还了?”
夏稚一脑门的官司,闻言真是觉得头大,想当初父亲在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只和朋友们出去吃吃喝喝,跟男友看电影看书就可以了,生活还真是满是柴米油盐。
“吃饭的时候我找人联系债主,约着到醉仙楼谈判还是去对方公馆。”
陆开疆徐徐道来。
夏稚依旧是没什么心思去想债主纪世宗跟陆哥的过节,胡乱点了点头,总算是上了三楼,在单人输液室找到了一夜没睡的大姐跟病床上小脸寡黄的侄子詹敬业。
詹敬业今年十岁,却长得个头比六岁小孩都要小一圈,唯独眼睛大,又大又黄,眼白的颜色着实瞧着不像是好的,看的人总疑心他是不是年纪轻轻就有什么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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