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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里糊涂间,绥绥都一岁多了。
云湄很有些欣慰,除了那一双黑若曜石的眼睛,女儿是越长越像她了。
她撇去芥蒂,跟孩子的关系有所缓和,绥绥愈发黏她。
绥绥是个有宿慧的孩子,开腔说话早,第一句就是喊娘,吐字渐渐圆润清晰,比府里其他小孩儿要伶俐得多。
后来也不知谁教的,这日一家子在廊下晒冬阳、煮锅子吃,她挂在乔子惟的臂弯里,倏而开口唤了一声“爹爹”
。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乔子惟断断不敢应这一声,下意识看向了云湄,端量着她的表情,颇有些屏息凝神等待审判的意味。
毕竟孩子的吃穿用度、请傅母、年岁到了开蒙,费的全都是她自己的钱。
就像当时说好的,她们母女只求他一个屋檐而已。
既然没出力,对于这一句爹爹,乔子惟自然是不敢答应的。
好在云湄脸上没有半分怒色,只招手示意女儿过来,一面执起调羹为她舀樱桃膏酪吃,一面曼声问:“是谁教你喊爹爹的?”
乔子惟匆忙撇清关系道:“可不是我啊,我从来没引导过这个。”
绥绥闹不明白气氛何至于此,将粉扑扑的小脸偏去一旁,嘟嘴避开那勺膏酪,嗡哝着说:“他们有爹爹,都。”
她抬起小手指了指自己,绞尽脑汁将学到的简单词汇拼凑起来,表达自己的疑惑,“绥绥……没有?”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是白纸,万不会通过一句“是谁教你喊爹爹的”
而敏感地联想到是不是自己压根就没爹。
云湄用脚指头想都晓得是张夫人又在背后作梗,打从她入门起,这婆母就没消停过。
云湄气笑了,见女儿赌气不吃,便干脆将琉璃碗搁下,发出不轻不重的“哐”
地一声响动。
绥绥下意识瘪嘴又要哭。
云湄不为所动地道:“谁说你没有,你就去找谁问出个根底去,来我跟前做什么相?我可从来没说过你没有爹。
你爱信谁,就去谁房里待着,我懒得养你了。”
云湄的态度早便教会了绥绥,摊上这么个祖宗似的娘,撒泼打滚是毫无作用的,是以绥绥并没有将襁褓之中那般遇事便瘪嘴啜泣的天性给延续下来,而是立时收敛欲哭不哭的神色,讨好地扒去云湄腿上,摇来摇去,圆灵灵的眼睛眨巴着仰看她,活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云湄恍惚了一瞬,觉得她这能屈能伸的架势像极了某个人私底下的样子,教人拿其没有半分办法。
乔子惟那厢谙透了云湄的话音,转瞬欣喜起来。
果然云湄指了指对坐的他,冲伏在自己腿上的绥绥说道:“天天在你跟前拉扯看顾的,犯事儿也要替你担责的,还不能算是你爹吗?”
乔子惟听了,简直喜不自胜,赶忙朝绥绥招手,激动地说道:“乖囡快过来,再喊声阿爹听听!”
绥绥把母亲哄好了,又迈开手脚去讨乔子惟的巧,胖乎乎的掌心里转瞬便多了几块做零花钱用的碎银子,甚至还讨得了一只金灿灿的小元宝,小小年纪,堪称八面玲珑。
对面那一隅和乐融融,却仿佛有无形的壁垒作隔,半分也传不过云湄这头来。
她适才看见女儿肖似某人的姿态,也不知怎的便消沉凝重起来,勉强神思放空地埋头吃了几筷子后,倏而挥手屏退布菜的小丫鬟,彻底失去了用膳的兴致。
她试着受一受氛围的浸染,遂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绥绥也恰巧咧着嘴巴望过来,点漆似的瞳眸盯住了她,教云湄眼睫一颤,很快移走了目光,空洞地打量着随墙门上干枯垂委的垂丝海棠。
好在孩子没多会儿便被赵傅母抱走喂正餐去了。
绥绥还小,锅子里的涮烫物吃不得多少,临走之前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云湄,委屈巴巴地冲赵傅母说道:“阿娘不瞅我。”
小小的孩子拥有见人下菜碟的本事,她不敢冲亲娘撒泼打滚,但对上惯常展现溺爱之情的赵傅母,她便有了施为的机会,身子一扭,便蛟龙入水似的闹腾起来,最终还是赵傅母拍着哄着、愿意悄咪咪给她吃几颗不被云湄所允许的饴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丫鬟在锅子旁架起的铜吊里煮着放了枣片、花生碎的羊奶,这是云湄吩咐下去的,盖因她曾经只在雪泥里捞出过冷透的渣滓,冰凉凉塞入口中冷透了肺腑,味儿倒是没尝出来多少,眼下自己有条件了,非得在寒冽的深冬里每日吃上一碗不可。
待得烹煮妥当,乔子惟亲手给云湄盛了一碗,却罕见地看她失了胃口,就那么冷落地搁在旁头,都凉完了还没动上一勺。
“是不是外头太冷了?”
乔子惟打量她的神色,观她面色些微发白,试探出声。
他作势要吩咐仆婢们把锅子搬回屋里去,云湄却摆手道:“里头闷,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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