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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锄头,林老三一言不发,蹲在灶房外面抽了一锅子烟,苍老的脸上遍布皱纹,良久,他问灶房里迟迟没做好饭的刘小珍:“还剩多钱?”
刘小珍像是不习惯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十二文。”
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底了,别说给二儿子娶媳妇,连像样的礼都买不起,更别说长久看病抓药。
林老三蹲在那里垂下脑袋,最后什么都没说,起身出了院门。
灶房里缓慢的切菜声停下,刘小珍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她总是微低头半阖眼睛,像是睁不开一样,成日如牛马般只知低头干活,沉闷灰暗。
林登子躺在床上眯瞪,口渴难耐睁开眼睛,想喊人倒水又有些犹豫,他不便起身,屎尿都得人伺候,他爹娘许是嫌弃,给他吃喝很少,这回伤病一场,叫他也渐渐有了颓势。
听见脚步声他转动脑袋,哑着破嗓子说:“给我口水喝,娘。”
刘小珍这一个来月听到的娘比十几年都多,她这次没为难林登子,倒了碗水喂儿子喝了,随后放下碗坐在床边。
见她一反常态,林登子犹疑。
刘小珍抬起眼皮,衰老暗淡的脸透着悲伤,她用干枯的老手抚摸林登子脸颊,叹着气说:“儿啊,你打十几岁起就混账,霍霍了家里多少银钱,你是个孽障,娘和爹认了,你打人惹事,我和你爹去赔钱赔礼,没钱时只能给人家磕头,我也认了。”
她说完停了很久,像是在发愣,回过神才又开口:“这回给顾家买礼赔罪,花了五十文。”
差点强占一个清白双儿的事让她和林老三不敢见顾家人,只能托村里人送去,近来在村里更抬不起头。
林登子见他老娘神色不对,心里一个劲发冷,也不敢问话。
“你病了,如今欠下二两银子的债。”
刘小珍愣愣看着他说:“这钱我和你爹还,你不必忧心。”
林登子心里越来越害怕:“娘……”
他被刘小珍打断了:“儿啊,你走吧,你也该走了,家里对你尽心尽力,是时候走了。”
林登子瞪大眼睛,浑身都凉了,他惊恐至极完全说不出话。
刘小珍眼泪从眼眶里无声掉落,她好像没发现,又喊一声儿,说:“你是我生下来的孽障,论理,也该我送你走。”
“你爹软弱,不敢见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该我来。”
她低声重复叙说,喃喃低语从床边拿起稻草枕头。
林登子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他吓到眼泪鼻涕糊一脸,口不择言道:“老东西!
老不死的你敢害我!”
熟悉的谩骂在耳边响起,刘小珍流着泪,眼中陡然迸发出一股恨意,她猛地站起身,用枕头将骂声死死捂住。
床上的人在挣扎,最终没了动静。
刘小珍松开枕头,无力跌坐在地上,她再说不出话,眼泪也像是干了,失魂一样发呆。
林登子拖累爹娘连累兄弟,好好的家破败成这样,这回又起了歹念,她和林老三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儿子竟成了这种腌臜下流人。
刘小珍回过神,发现外面天黑了,她忘记自己坐了多久。
恨吗?
她擦擦眼角,心知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是恨的。
林登子二十岁的时候回来要钱,她和林老三不给,吃了酒的林登子就打了他俩一顿,下狠手打的,从那以后她就不太说话了,也是从那以后,林登子变得更混账,在家里作威作福,眼里根本没有爹娘。
她起身站在床边,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林登子瞪着双眼死不瞑目,她不害怕,反而伸出手去合上那双眼睛,想起她儿小时候的模样,那时竟有几分乖巧,会喊她娘。
月色冷淡,林老三从外面回来,坐在土墙下一夜未合眼,干瘦满是伤疤的老手时不时擦拭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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