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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苦就苦在很多事情自己做不了主,连生孩子都由不得自己。
他感叹:“我老早就幻想做两种生意,一种军火,一种避孕药具的研究和生产,前者是暴利,后者是福祉。”
音音睡意朦胧,听见他这句话,笑了,闭着眼喃喃道:“后者固然造福人类,但前者却是战争的工具啊,你这个人,总是这样矛盾。”
是啊,他是个天生的商人,悲悯苍生的情怀固然也有,但逐利的习惯却永远改不了。
走出家门是四点钟,重庆的秋季,雾往往起自半夜,到早晨八九点钟才会消散,此时白茫茫一片,他走入其中,立刻就被淹没了。
这是1939年的雾都,他们搬来朝天门刚刚两个月,虽然住的是吊脚楼,但日子安宁了,两年的游击商人生涯让他还清了高利贷,他们终于摆脱了被人追杀的日子。
而瓶颈也是这个时候,生意不温不火,不至于让人再为了生计冒险,又叫人不甘心固步于当下。
若他从来没有去过高峰也就罢了,可他见过山顶的风景,二十岁便在商界成名的人,让他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做个游击商人小打小闹,简直不可想象!
他必须破冰,并且已经大刀阔斧地行动了,然而很快便栽了,只因他早年狂傲,做事有些不择手段,得罪了自己的亲舅舅以及父亲的老部下,如今这些人也在重庆,见他有要起山之势,便联手打压、疯狂围剿,即便他是个商业天才,也无法突出重围。
最近更是被狙击得走投无路,资金、货源、销路全被卡断,今天去歌乐山便是收拾残局的。
到达歌乐山是中午,海东守着货物两晚没睡,见他来了,垂头丧气地说:“三爷,咱们别扩张了,什么瓶颈不瓶颈的,有奶才是娘,这样下去咱们要被活活拖死!”
方丞没有说话,翻开苫布查看货物,这批是桐油,放不坏,但滞留此处再久可能被地痞流氓惦记上,只能再次赔本倾销了。
回家时点了点货款,赔了四成,海东替他肉痛,嘟哝说:“我就不明白,做个游击商人小打小闹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扬名立万才肯罢休。”
然而翌日他们去大梁子看盐市时遇上的一件小事,却颠覆了海东的思维。
盐市上人来人往,有个妇人指着方丞的背影问另一个妇人说:“我瞧着那个人怪像北平方家三少爷的,也来重庆了?”
另一妇人说:“可不,来两年了。”
“哟,那北边的厂子和银行怎办了?”
“能怎办呢,都给日本人占了呗。”
妇人啧啧:“可惜了,那时候又是煤矿又是纱厂的,九城闻名呐,我们铺子里的肥皂和糖精都是从他厂子里批发的。”
“嗨,说什么批发呢!
如今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跟咱们老头子一样,也成了二道贩子,一块肥皂一块肥皂地卖,袜子裤衩,针头线脑都卖……”
海东忽然无话可说了,似乎悟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悟到什么,他没有达到过方丞二十岁时的高度,体会不到九城闻名是如何的耀眼,也想象不到让当过将军的人重回头去当扛枪的小兵是什么滋味,但‘小打小闹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扬名立万’这种话,他再也不问了。
俩妇人的闲言也被方丞听到了,他本是受西门音管制,戒了香烟,但这天他跟海东要了一支,在回家前抽完了。
人性的复杂,远不是海东这个十九岁男孩能参透的,有些欲望和执念,连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都无法克服,更何况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方丞眼下再次回到事业的十字路口,要么甘于平庸继续做游击商人,要么破冰,他选择后者,因此首先要解决的是资金链的问题,再向袍哥举债,高利贷的金额有限,对于大生意完全无用,他需要正规途径的大资金投入,最好是合作性质的那种,对方提供资金他身先士卒,只要信任他的能力和智慧,最终一定会实现共赢。
然而二十岁时把能得罪的人都已经得罪光了,以至于现在众叛亲离,能够合作的人选,非胡家莫属。
当初胡家与方家缔结婚约,便是看中他的商业天赋,换做是平常关系,他自信靠自己的商业规划一定能打动胡家进行投资。
但碍于音音,眼下他和谁都可以进行商业化的报团取暖,唯独跟胡家不行。
可现实是,惨淡的生意让他夜不能寐,他反复地在黑暗中琢磨方向,音音睡梦中醒来觉出他在想心思,顿了顿,伸手抚摸他的脸,说:“方丞,你要是心里闷想抽烟,就去抽吧。”
她知道他的苦恼,家里的账都是她在管,连连亏损逃不过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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