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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过的有姓无名之人大多是因为祖辈没读过书、或是家中孩子太多,即使给每个娃娃取了名字最后也落得混乱不清,索性大郎二郎,小乙小丙地叫。
等到出了门再加上姓氏,便可以在攘来熙往的市井中用一辈子。
若是两家姓氏一样,那便是本家,两人称兄道弟,正好为自己多一份助力。
但是这“一最”
确实蹊跷,既然肯给孩子起个名字,又是这么大的口气,那多是家底不错的人家,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姓氏呢?
更何况,随便取个姓氏便可在这芸芸众生中多出几个便宜亲戚,哪怕未曾相识,同姓之人也总有些天然亲近,说话办事自然好通融一些。
可这个人偏偏没有姓。
***
如此过了几天,这日花竹在学堂里便觉不适,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打在他脸上,直晃得人发昏。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花竹一路头重脚轻走回家,仍是觉得头晕脑涨。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一面担心自己怕不是害了什么怪病快要死了,一面又觉得似乎没什么事情。
他之前从未有过如此体验,也不敢贸贸然叫人,怕本是小事又无端给别人添了麻烦,惹人生厌,也怕是自己大惊小怪,给他人徒增笑料与谈资。
于是索性躺在床上和衣睡了。
这一睡便从下午一直到了晚饭,期间秋姨来叫人,花竹恹恹地,迷迷糊糊应付了几句,说是不去吃了。
常家众人习惯了他在饭桌上缺席,也无人再问,等花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他在昏昏沉沉中梦到了田妈妈。
梦中田妈妈瘦了很多,干瘪的双手上布满了斑点,皮肤松松垮垮垂下来。
她坐在旧时花家的那张榻上,跟对面坐着的花家管事说想吃胡饼喝热水。
花竹久逢故人,心中酸涩极了,唤了一声田妈妈想要上前,却不知被谁拉了一把,场景一下子转到了常府房内。
他被常家人团团围着,却只一心想给田妈妈送热水和胡饼,可身周的众人拦住他,七嘴八舌地说道:“花竹,你这衣服穿得不对,要穿好衣服才可去见人。”
“哎呀,你这幞头折错啦,快快摘下来。”
花竹惦念着田妈妈,也不管为何在这梦境中,自己一个七岁的小童要戴幞头,只是耐着性子飞速换衣服。
他脑海中清晰地回现着田妈妈苍老憔悴的样子,又不敢相信,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老妈妈,如今连喝一口热水都要讨吗?他一连换了几身衣服,众人却仍说不对,急得他扯了凉衫。
梦里被困于常府的花竹,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老妈妈饥渴而死,躺进了灵堂。
然后他终于穿对了衣服——他穿上了爷爷去世时那件白孝,匆匆出了常府。
梦中前脚刚踏出常府,花竹便猛地惊醒。
此时屋内屋外没有任何灯光,只有月色朦朦胧胧地从窗户透进来。
常老太一向节俭,每到月圆这几日,府里便不再点灯,只留大门口外两盏灯笼。
花竹就这样静静躺了半刻钟,他整个人浸入这从梦中绵延出的悲伤里,像是站在海边,任由悲痛的海浪一阵一阵敲击着他的胸膛,一直等到浪潮渐小,他才起身看了看对面的床榻:房内除了他再无一人,想是常阳今晚又去常老爷和常老太的屋子里就寝。
花竹独自一人惯了,也没点灯。
他头昏脑沉,披了件直裰准备去院子里醒醒脑。
初夏的深夜还很凉,花竹被外面的冷风吹了一激灵,抬头就看到桂花树下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那树不高,遮不住人,一下就被他瞧见了。
花竹低喝:“何人?”
一醉正躲在院子里啃小丙哥塞给他的半块蒸饼,忽看到一个人推门而出,那个人发色极黑,一双眼睛雾霭朦胧,里面似是盛满了忧郁的夜色。
他入府时日不长,各房的主子刚刚认全乎,看那间屋子里出来的不是常阳,心下便明白这位是初来那日给自己解围的“花猪”
少爷了。
他连忙把饼揣进胸口,低低应了声:“小……小底……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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