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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位在横岭山腹,州境东西四百七十里,南北三百一十里。
京师长安户万余,居城北、临皇城兴明宫,又有府邸官署百家。
其间侍从奴婢恐不下三千余众。
烧水洗菜,跑腿采买,洒扫洗浣,管家理财:只一个五品中书舍人宅中,诸如此类杂役便有二十又二。
进堂近身伺候主家的,又各自有二三人,除三福堂那位“四无丫头”
外,俱是年轻貌美、伶俐机敏之辈。
同僚轻视,杂役妒恨——早非一日两日。
卯初才扫雪,柴房不肯借铲;日出请早膳,厨房缺人捡柴;午后买胭脂,门房手头窘迫;晚间讨灯油,库房老鼠作怪。
帮了这个帮那个,忙了这头忙那头,四无丫头两眼一黑,有时真不知自己醒着还是睡着,好梦噩梦惯来缠绕不休。
她先做个美梦:长夜第一道月光下少爷红光满面从前门走进来;清晨第一缕阳光里主子珠翠满头从后门抬出去。
“父亲明修栈道,原来暗度陈仓——你那日求情可入主院,站在周氏身侧?这便是了。
据实相告,难免节外生枝。
而今圣旨已下,林怀思三字赫然在侧。
饶县君愤愤不平,父亲只管一问三不知——还能抗旨不成?收了弟弟一身衣裳,不许再哭天抹泪,这有一支金钗——我与你亲自挽上。”
本就是个爱慕虚荣的人,金饰往发间一插,连木棠都得惊呼,那神色顿时大不一样了:泪眼收了、怨气清了,嘴一抿头一抬,立刻贵不可言、仪态万方。
林怀思本就是这样矜娇的官宦嫡女——如若母亲还在。
木棠做了个美梦,梦里的林怀思竟不曾悲从中来。
绫罗绸缎很快离开四方的宅院,烈日红映,今儿是个晴天。
木棠做了个美梦,就在正月二十,林怀思盛装入宫参选的那个中午。
她梦见红光油亮、滋滋作响的上元夜盛会,京城冒着热气、滚烫灼手,像极了了林府家宴上那只肥肚子烧鹅。
她接着梦见阿兄沾满泥巴的手:“快,燕谷偷了几个鸡蛋,刚烧熟。”
他说这话时带着颧骨两团红、额角一团灰,用厚重的乡音连诓带骗,“嘘,别告诉爹娘。”
于是她摇摇晃晃跟着就走,从田垄、一迈腿就是人迹罕至处。
阿兄松开她、向前转个弯,转眼就没了踪迹。
千山叠嶂、万重屋檐,故乡在她望不见的遥远地方。
可她正沐着初春的阳光,是初春软乎乎、暖洋洋、蚕丝锦被一样的阳光。
于是整晚盘发梳妆的手臂不再僵硬,小臂上的伤不再隐隐作痛,两手的冻疮也不再发痒,她从主家的软床高枕上爬起身,看见阳光透过窗格,一层明一层暗落在面前小圆桌。
茱萸的暗纹细碎发光,桌上那是两身簇新的衣裳——练色的裙子、茜草染色的袄,她轻轻拂过,柔软的细绒刺红了指尖。
远处有什么声音一颤,锣鼓从正门响进来:“二位姑娘过选——大喜!
二位姑娘过选——”
雄鹰展翅,扶摇九霄。
它掠过缠满西墙的狮子草,看似枯败的枝叶瞬间伸展,将红色的五星花密密开满;它掠过斜生东南角的李树,去年遭雷劈死的根系恍然复苏、继续向下盘根错节;它掠过屋脊上稀稀拉拉的杂草,青葱翠绿一时巍巍壮观。
春日将要到来,那墙头会飞过蝴蝶,树梢会停着鸟雀,草丛中还要响起虫鸣,一声一声,彻夜不歇。
木棠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看见清风穿堂而过,阳光忽而炽烈,春天、本该在这一刻悄然到来。
第二个美梦随即到来,与木棠没有太大关系,毕竟在主院挺直了腰杆、言笑盈盈的是主子不是她自己。
但看着林怀敏那一张臭脸,她还是忍不住要觉得快意。
她的头没有垂很低,面上的小心思实则一览无余。
周氏忙着为自家女儿庆贺,林怀敏就算出声要罚,居然接着还被自己父亲阻住:“你母亲才出门为你和思儿上了香,入宫尚无定论,莫要见血光,令佛祖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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